黎明前的皇城显得孤单沉寂。

　　禁卫军巡城的走步声打破的这份沉寂，刷刷的声音里不时夹杂“呜呜”声，虽然这已是禁卫军们的习惯，可是在外人听来，显得有些不协调。几只黑白相间的大狼狗被主人牵在手里，和禁卫军们一起耸耸前进，时不时的发出几声不安的低吼。

　　前面领队的小头目是汉侍卫刘改，中年汉子，高高大大，在禁卫军里属于不显眼的那种，家境一般，常年没个升迁也不在意，没油水可捞也不在意，好在上头看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，多年下来给个二等侍卫。

　　听到几声低吼，刘改回看一眼身后这些小罗罗们手中牵着的大狗，再望一下这十人编制的小队，新兵蛋子，走的歪七扭八，个个都是贪恋被窝的耸蛋！

　　也许是刘改的眼神突显凌厉，这是很多年不来一回的眼神，可能是来自于一个老兵的威信，新兵蛋子们有些受不住，连忙跑上来一个人，问：“大人…卯时了…”

　　他眼巴巴的看着刘改，说不下去，双脚不停的踏着地面，说话时哈出的白气飘飘的吹向后方…寒风冷冽，新兵们的脖子缩的越来越低，恨不得埋在领子里。

　　刘改的眼神散去，回过头，正着脸低声说了句：“再走一圈。”说完抬脚就走，后面人只好努力的抓住狗绳跟着走。

　　一阵寒风扑过，每个人都打个寒颤，这是由心底生出的，因为冷冽的冬风最不待见的就是没骨气的人。

　　数年如一日的巡城，刘改并没有厌烦，反而乐此不疲，在宫门口交接后，他直接离开岗位，常理而言，他应该回家休息，可他没有径直回家，七扭八拐转到家附近胡同巷子里的一座小酒馆。

　　晨光中安详，风中吹散的是小店的招牌桃花酒，酒中冷冽中带着一丝温润，不伤人，润如溪流涓涓是小店镇店之宝。

　　小店以酒命名桃花酒馆，酒馆虽小，却十分奢侈的安装了时下最昂贵的玻璃，清透的很，阳光照过能直视微尘。玻璃清透，能抵挡寒风入侵，加上数个暖炉，店里店外呈两个世界。

　　小二是个勤快的小二，老板是个懒散的老板。

　　小二喜欢跟人掰扯狗的故事，老板喜欢自己看着狗发呆。

　　小二掰扯狗故事自然少不得狗主人，老板发散思维穿透狗联想到狗主人继而持续发呆。

　　时下，小二见到刘改心里欢喜，叫声大人打个千儿，把他迎向一张靠窗的桌子，给他上了酒菜。

　　店老板自己乐呵呵的掂着另一只酒杯走过来，随意一坐，自顾自的给自己倒满杯，两人对视一眼，举杯喝下。

　　店老板见刘改要说话，连忙道：“算我的，算我的…”

　　刘改斜眯了他一眼，给自己倒满，一口闷，说：“八年啦…”

　　这话说完，两人都不说话，刘改望着窗外，目光空空的穿过所有的障碍物，好似要看到比遥远更远的远方。

　　店老板则是定定的看着刘改，八年多少个日夜，为了心里的那一点点愧疚，待在这个不上不下的位置，无所求却有所恋。

　　这时，窗下响起一串铃铛声，一只黑狗咬着个竹篮子小跑过来…

　　街上回头的人不多，好似早已习惯，不过仍然会牵动一部分人的眼光，比如店老板，比如刘改，再比如店里一些外来的客人…

　　“哎…这狗要去哪？”客人甲问。

　　“自然是去买豆腐啦。”

　　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
　　店小二在心里“切”了一声回到：“因为它嘴里叼的是竹篮子。”

　　“竹篮子？难不成买还有专门买盐的篮子？啊？哈哈哈”

　　店小二白了一眼，鄙视对方无知：“这位客人，说对一半，专门买盐的是罐子。”

　　“哟~谁家的狗，调教的这么好！”

　　“前头二瞎家的狗，”小二凑过去给客人填满茶水：“但不是他调教出来的。”

　　“咦……”客人乙发出疑问。

　　“这狗嘛…”小二开始卖关子。

　　“快说…”店里的外地人开始起哄。

　　本地人原是想解惑一下，可却看见坐在窗前的店老板和他旁边的刘大人，顿时不再言语了。茶壶里滚烫的开水噗噗的冒着热气，小炉子上温的酒盅子散发出别样的香，桃花酒果然名不虚传。

　　“怎么不说？”客人又问。

　　店小二嘿嘿一笑道：“您不知道，说这个故事，得配上咱店里的桃花酒，那才叫痛快呢。”

　　“你这鬼头小二，倒是挺会给自家老板挣银子的！就依你吧，来两角…”

　　“多谢您哪~！”小二麻利的上了两角，却立在桌前不开讲，桌前的客人了然，而且大气：“好啦，给每个桌子都上一角吧。算我的。”

　　“好嘞~”小二欢快的端着酒给每个桌子都送上一角，连刘改桌上也不例外，他一边送一边吆喝：“客人，您真大气，您这几角酒一散出去，必定来年大赚…您是个大有福气的人哪！”

　　那客人呵呵一笑：“行了行了，别再这撒欢儿，赶紧的把你肚儿里的东西拿出来给爷倒倒….”

　　刘改看着小二满场转，又回神瞄了一眼店老板，喝了口酒说：“真是长见识了，什么老板养什么狗子。”

　　“咦~…”店老板也学着他的样子眯了一把：“不要老是狗子狗子的叫人，也不要看谁都像你们禁卫军的狗崽子们。

　　听到这，刘改不说话了，店老板也不说话，两人默不作声，不知在想什么。

　　店小二唾沫翻飞，天马星空一通乱讲煞是热闹。

　　店老板看了一眼不知何想的刘改，说：“事都过去了。”

　　“过不去，当年如果不是我…”

　　“你也是无意，错不全怪你…”

　　刘改嘴角浮了丝苦笑，眼里悲切，没再说什么。

　　店老板给他添满了酒，酒馆暖炉烧得正旺，桃花酒香醇，热热的空气对冲冷冽寒风，香气沁人心扉。刘改和店老板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，像是在自言自语。

　　鲁大你可能感受一分？

　　如果说桃花酒馆闻名是因为他们的桃花酒，那么聚首堂闻名的便是上至权贵下至困苦都受欢迎的包子。百年老店不是盖的，雕花门窗，红漆油亮木质楼梯大气，边角放着合适的花几挺立优雅…除三楼一般不开放外，一楼二楼都已经浸淫百年来的茶香，饭香…古意盎然。

　　一伙人，站在一旁看半天的施舍包子，一脸的赞赏，一人抖了抖身上的散雪笑道：“到处都有聚首堂，聚首堂到处都在发包子，真发的起！咱么也上去瞧瞧。”

　　旁边的随从附和道：“是呀，最难得竟是施舍数年。”说着便和众人一脚踏进店里。

　　店小二热情的迎上来：“爷，您来啦，要什么茶？配什么点心？”

　　旁边的随从将自家爷让进靠窗的桌子，自己在侧坐下笑道：“你们的点心随便上一套吧，茶…..”他伸出手放在桌面上看着自家爷笑笑，回头对小二道：“就要碧螺春吧。”

　　小二甩着肩上的白布巾高叫道：“碧螺春一壶，再来一套新鲜的果子盘……”喊完，小二举步要走，那随从忙拉住小二，塞个小小的银锭子站起身来。

　　小二要谢赏，那随从却拦住他，手恭敬的摆向他们爷：“这位是天津沈老爷。”

　　小二心里嗤笑一会儿，咱小门小户哪里认得，但教养却告诉他不能怠慢，他得请个安，不为别的，就为刚拢进袖子里的小银锭子也要弯下腰：“给沈老爷请安。”

　　沈守成笑呵呵的点头。

　　小二也笑呵呵的说道：“老爷先坐着，咱们掌柜的一会就来。”说完又打个千转身离去。

　　沈守成看着这小二感叹道：“百年老店名不虚传，奴才到不卑不亢，主家调教的好。柳兴，你也要学着点儿”

　　正说着，李掌柜走来，抱拳一礼：“可是天津犬世家沈老爷？”

　　沈守成起身回礼：“正是不才！”

　　“久仰啦…”

　　李掌柜侧身让小二上茶上点心。

　　沈守成看着果子盘笑道：“京里的点心就是比我们穷乡僻壤出来的看着精致，瞧瞧，咱们家老太太最爱这些，就是她老人家出门不方便，就算让人送了去，也吃不到这新鲜味儿。”

　　李掌柜呵呵一笑，仍是站着：“天津的点心也好吃，各有千秋罢了。”

　　沈守成请李掌柜坐下：“聚首堂乐善好施，每天都有施舍。”

　　柳兴也笑道：“我们见过舍粥舍馒头的，可这舍包子倒真不常见。”

　　李掌柜点头同意：“自古以来施舍饭食的，也就是舍粥和舍馒头了，咱们聚首堂舍包子是祖上定的，怕后世子孙也不敢违背。”

　　他又说：“祖上说只舍粥，喝的人嘴巴里都淡出鸟了…”

　　沈守成差点儿一口茶喷出来，不解的看李掌柜一眼。

　　李掌柜只是笑笑又说道：“只舍馒头也要噎死人，又没营养…”

　　沈守成诧异道：“营养？”

　　李掌柜点头恩了一声：“祖上说咱们既做民以食为天的事，就要个个层次的胃口都要照顾到，不论穷富，以诚待之。”

　　沈守成对李掌柜一抱拳道：“乐善好施之家，佩服。”他放下双手笑道：“这是你们祖上的原话吧…听起来…呵呵…真是个灵趣的祖上。”

　　李掌柜也笑着点头：“确实如此。”

　　沈守成抿口茶，算是揭过这个话题：“听说京里有个爱狗的高人最爱吃你们的包子，在下好奇所以过来瞧瞧。”

　　李掌柜笑道：“你说的是十二节气狗的主人？”

　　他见沈守成点头便接着说：“那是鲁大，是前京里禁卫军里的。不知道为什么出来了，也不知道家里还有什么人，只知道他常年与狗相伴，狗也训的极好，觉得竟是比自己养的儿子还听话，会干活。”

　　柳兴道：“这狗这么好，好似半个狗儿子。”

　　李掌柜点头道：“确实，好狗抵得过半个儿，这狗儿子也叫得。”

　　沈守成道：“鲁大很会养狗。”

　　李掌柜道：“我们早年相熟，现在数年未见啦。京里百姓都称鲁大为狗爷，只是那些小痞子叫的不甚恭敬。”

　　柳兴笑道：“狗爷？比我们沈家呢？”

　　沈守成不满的哼了一声，柳兴立刻不在言语。

　　李掌柜看到眼里，了然于心：“沈老爷是世家，鲁大….唉，原谅咱小掌柜吧，没见过世面，不知道怎么比。”他说到这里便站起身来：“店里事务忙，各位慢用。”说完再一礼退下。

　　沈守成道：“不愧是百年老店，店虽小个个都是精豆儿，好在都是乐善好施之人。”

　　“那鲁大…”

　　“瞧，聚首堂百年老店，容纳的是什么人？权臣之后，这些公子哥成天说的只有一个人…”

　　“鲁大，就是鲁大。我们住下，京城人杰地灵，数不尽的消息在街头巷尾，我们养足精神守株待兔。”

　　聚首堂小二看着这几人，心中暗自倒吸一口冷气：“这是…寻仇？”